《阿基琉斯的花冠》：全女班的戏剧，控诉篡改“她”命运官网

戏剧《阿基琉斯的花冠》海报。这部剧改编自诗人蓝蓝的同名诗剧，收录在诗集《河海谣与里拉琴》中。

几年前初秋的一个晚上，当我到达希腊北爱琴海中部的斯基罗斯岛时，除了带我去酒店的明亮灯光外，

在黑夜和巨浪的包围下，这就是阿基里斯藏身的岛屿：当他的母亲从神谕中得知她的孩子将在未来的战争中作为英雄而牺牲时，她将他送到岛上，穿上蕾丝裙，在一群女孩中长大。

不远处，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阿基里斯湾是这位希腊战士参加特洛伊战争的起点。

喜欢阿基里斯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我10岁的时候。大约1977年，一位滞留在豫西小镇的上海知青悄悄给我寄来了一套《古希腊罗马神话》的插图版。那是我接触的第一本外国文学书。书中的奥林匹斯众神，

无论是主神宙斯还是其他11位著名的神都无法与我最喜欢的阿基里斯相比。我认真思考过其中的原因，因为在荷马的作品中，特洛伊战争是一部传奇的男性史诗，但很奇怪的是，主角阿喀琉斯，

连神仙都怕三分英雄。为了女人或友谊，他的愤怒爆发了好几次。—— 《伊利亚特》开篇讲述了阿喀琉斯拔剑的故事，因为阿伽门农国王占据了牧师克莱里季斯的女儿，并拒绝让她回家。

如果智慧女神雅典娜没有说服她，这场激烈的战斗将是不可避免的。此时的阿喀琉斯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参与战争，而这样的开场也为整部史诗奠定了基调。之后，阿喀琉斯牺牲了自己的女儿伊菲革涅亚来阻止阿伽门农国王。

并与阿伽门农发生冲突；直到阿喀琉斯心爱的女伴布里塞伊斯被抢走，他对着母亲哭泣，这些都与人们心目中传统的男性英雄形象大相径庭。

阿喀琉斯是荷马史诗中唯一一个站在女性一边为女性挺身而出的英雄。同时，他表现出对女伴和男朋友的深情和多愁善感，对老人的怜悯和同情，以及在感到悲伤和委屈时控制不住的哭泣。

与那些无情而纯粹的好战分子不同。

事实上，在我访问斯基罗斯岛的两年前，我应邀参加了在荷马家乡希俄斯举行的荷马国际年会。会后，我乘船去了北部的莱斯沃斯岛，那里是古希腊另一位伟大诗人莎孚的故乡。

著名的希腊女摄影师和导演李泽哈吉迪米特里奥也住在那里。在李泽纪录片《寻找俄耳甫斯》的三个单元中，我作为采访对象拍摄了其中一个单元。下班后，我们一起谈论阿基里斯。她相信毫无疑问，

阿基里斯有许多女性精神特征，如更重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轻视权力；更加尊重和关心女性，憎恨战争等等。她和另一位希腊朋友向我提供了关于阿基里斯的各种信息，其中一些是民间传说，另一些是研究材料。

后来，我从博物馆工作人员和斯基罗斯岛上的希腊朋友那里获得了更多关于阿基里斯的信息，包括阿基里斯在童年和少女时代使用的名字“皮拉斯”。

意思是红头发的女孩；有人干脆说：阿基里斯为什么不能是女人？因为她从小就是一个女孩，一个在斯基罗斯岛长大的坚强而美丽的女孩。这让我想起古希腊雕像中那些高大、强壮、匀称的女性，比如胜利女神。

例如，雅典娜和阿芙罗狄蒂都是高大、强壮、英俊和自信的，从来没有病态的瘦弱。

从希腊回来后的一次聚会上，我和几位朋友聊天，比如诗人周赞和导演陈思安。我说我想写一部诗剧，所以我写了阿基里斯，这个女孩原名叫皮拉斯。后来，她率领军队离开特洛伊，退出了战场。

因为被希腊联军绑架的海伦根本不在特洛伊。她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带到埃及，特洛伊只是战争的借口。我的理论基础来自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历史》）的著作。

在第二卷中，希罗多德花了五页纸记录了海伦和帕里斯的船被风吹到埃及的事实，还有几章详细描述了在希腊人进攻特洛伊后海伦从未被发现。有趣的是，希罗多德认为荷马知道这件事，但他没有写在史诗中。

原因是“因为这个故事不像他使用的另一个故事那样适合他的史诗，所以他故意放弃了这种说法。”

我写一部诗剧的想法得到了朋友们的支持。我记得周赞寄给我克里斯塔沃尔夫的《卡珊德拉》，这是一本根据荷马史诗改编的小说。事实上，基于古希腊神话的文学作品数不胜数，涉及阿喀琉斯的作品也不在少数。

除了许多写他的诗人之外，还有一些以他为主角的小说、戏剧和电影。

在我离开斯基罗斯岛后的几年里，我从未放弃《阿基琉斯的花冠》的想法和创作，直到它被一行行写出来、修改、定稿并出版，直到它被一群理想主义诗人和年轻人搬上舞台。最早的想法是，

那是在深夜荒芜的爱琴海上，当我躺在码头的船上看着清澈的大海波光粼粼时，三三三五四的世界是美丽的。人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会有战争？最无耻最恐怖的力量是什么？为什么女人的命运要由别人来主宰？……

——蓝蓝《为什么要写》

以下内容的作者为柯倩婷。

全女性戏剧

蓝蓝的《阿基琉斯的花冠》出版后，诗人黄立海打算把它搬上舞台。因此，由陈静静执导，王一佳主演的一群有才华的人自愿参加。这出诗剧7月底在顺德北滘上演！剧本、表演和舞台调度都让人耳目一新。要使用粤语，

它是新鲜的，充满活力的，原创的。它的成功是实现文学理想的另一种可能途径。它不求完美，只做大胆的实验。它不会等待一切准备就绪，而是聚集相同的兴趣，走向理想。

《阿基琉斯的花冠》剧照。摄影，杨芳。

这是一部全女性题材的电视剧。伟大的英雄阿喀琉斯实际上是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皮拉斯。诗人蓝蓝从希腊传说中捡起了这枚贝壳，它在僵持的历史中打开了一个洞，让女英雄、女王和普通女性BLACKPINK出现。是的，

阿基里斯为什么不能是女人？在古希腊神话中，忒提斯为了躲避战争，将自己的儿子打扮成女孩。荷马史诗中写道，他因女奴隶的愤怒而罢工，为友谊而奋不顾身，因遭受不公而向母亲哭诉求助。性别裂痕比比皆是。

在《理想国》年，柏拉图指责荷马写道，他太多愁善感，不能成为英雄，除了他没有说他看起来像一个女孩。诗人蓝蓝说的，她是个女孩。男人对感情的恐惧被女人重视。

而且，蓝蓝落笔时就构思好了，所有角色都由女性扮演。从历史上看，剧院都是清一色的男性阶层，包括古希腊、维多利亚、明清和民国。现在全女生班是反向实验，女性的身体也可以是雌雄同体的，既有刚性也有柔性。

阿基里斯是一个女儿，这部蓝蓝渴望找到的机器开启了一系列对话，七个孤独的日子，普通人和英雄，现代和古代，以及和平与战争的碰撞。如果你按下这个按钮，所有的箭头都会射出，指向谎言和荒谬。死亡与复活，终结与颠覆，牢笼与解放，

抹去与重生，开始一场较量。

《阿基琉斯的花冠》剧照。摄影，杨芳。

她醒来讲述自己的故事。

舞台幕布拉开，冥界一片黑暗，烟雾弥漫，阿喀琉斯从沉睡中醒来。她醒来后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并指责那些随意篡改她命运的人。这是女性从历史坟墓中挖掘自己历史的隐喻。这是一个从零开始的庞大项目。

哈迪斯没有过去和未来。现在不行。既没有这里也没有那里。“时间和空间被抹杀了，女性的经历也是如此，比如在冥府；如果无法抹去，他们会伪装、扭曲并为她穿上男装。”“不”很容易打动那些了解女性处境的人的心。

那些说不理解这部剧的人一般都不了解女性的处境。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珀涅罗珀记》，克里斯塔沃尔夫的《卡珊德拉》，科琳麦卡洛的《特洛伊之歌》，马德琳米勒的《喀耳刻》.没用那么多“不”和“不”。

《阿基琉斯的花冠》剧照。摄影，杨芳。

《阿基琉斯的花冠》开始了与荷马的对话，我被吸引住了。《伊利亚特》以阿喀琉斯对他的奴隶女孩被带走的致命愤怒开始；他对他最好的朋友被杀感到愤怒，并奋起杀敌。蓝蓝把这种愤怒转化为对战争和权力的质疑，

战争是骗年轻人去死的把戏！为了满足几个老头的贪欲和权力欲。拨开权力的迷雾，阿基里斯有着不同的人生故事。宙斯因害怕生下比自己强壮的儿子而将忒提斯嫁给了一个凡人，并生下了女儿皮拉斯。皮拉斯被奥德修斯引诱参战，

戴上阿基琉斯的铠甲，为侵略者送死，为掌权者扫除这颗自由而无敌的地雷。

蓝蓝还把这愤怒转向荷马，她借“女诗人”质问荷马与缪斯的杜撰，“瞎眼”看不到女人的存在；她揭示宙斯的阴谋，阿波罗的双面。女人历史的空白之页，皆因这些权力的肆意抹杀。“女诗人”代表蓝蓝发出的天问，

带着屈原的勇气与横贯宇宙的气势；她也代表女人打捞历史的碎片，一如舞台上众女人捡起废墟的残片织成花冠。“女诗人”也是元叙事的装置，自我讲述新版女史的发掘与成型过程；是她，

写出女人们故事的历史广度和哲学深度。

故事动力上，荷马让海伦成为战争诱因，让英雄以杀敌为荣耀冠冕；蓝蓝让阿基琉斯折返，让海伦、帕里斯去了埃及的史说回归。美学上，荷马是暴力之美，刚直之美；蓝蓝是柔韧之美，是转折回返之美。

这是对战争荣誉的釜底抽薪，也是阿基琉斯的成长之路，她不是荷马笔下那个任性的大男孩。在特洛伊，煎熬她的不是战利品的多寡，而是悔恨，悔恨听从奥德修斯的花言巧语。这悔恨与反省，是悲悯生命的人文主义。

痛失好友，她不是像荷马描述的追敌厮杀，而是下令升帆，返回家乡。舞台上，升帆的号令气势如虹，舞台调度带给观众全新体验，女性力量之美，女人争取和平之气魄；妻子们对丈夫的复仇则由背景摧枯拉朽的画面来制造。

女人们的愤怒与复仇，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性别的正义与人类的和平。

《阿基琉斯的花冠》 的审美，是多中心与跨界。皮拉/阿基琉斯的双重命名，拓宽了光谱，她是女人，是战士，是复仇者，是医生。她既有花冠之柔软纯真，也有铠甲之坚毅决绝。她既是男也是女，

她在跨界的模糊地带寻觅可安居的身心。她的身世由自述、德伊达弥亚、女诗人三重声音讲述，由歌队合唱来渲染与强化。她的丰富也折射其他女人的多面风采，德伊达弥亚、卡珊德拉、珀涅罗珀……当她们登台亮相，

每一颗都是闪闪发亮的星星！第三幕演足本的话，还有卡里普索，中国的和亲公主刘细君，“祸水”妲己。当她们三五人围坐，就构成景观，就威胁历史。她们相互拥簇，像爱琴海的波涛；她们彼此和声，构成宏伟的乐章。

《阿基琉斯的花冠》 剧照。摄影，杨芳。

女性的诗学与政治学

诗剧是诗的戏剧化，是诗人创作诗歌时引入戏剧来结构诗作。布鲁克斯说：“诗的结构，因写人生，就必然是戏剧的结构。”这部剧写阿基琉斯/皮拉的性别翻转、被诱参战、反战还乡的人生，是多重的洞穿与反抗，

戏剧张力十足。同时，它从一到多，第三幕出现女人群像，时间上从古代穿越到当代，这些都与古希腊传统的戏剧结构不同，主题上也与中国百年的诗剧少有重合。它反倒与白薇1925年的《琳丽》 暗合，

女人的叩问，跨越时空的想象，瑰丽的意象，磅礴的气势……

蓝蓝比白薇幸运，她的诗剧得以搬上舞台，实验了一把女性的诗学（与政治学）。导演陈晶晶的诠释，充分展示了女性身体的不同气质形态，暴烈、凄惨、温暖、甜美的风格熔于一炉，转换流畅。战争中的女性，

就叠合着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战争，正因此，我们可以在她的舞台辨识出女人各种各样的处境，以及她们奋争的千姿百态。舞台调度灵活自由，对立、对话无处不在；歌队吟咏的节律、鼓点的节奏，

紧紧回应着女人们的抒发；它还能借助摄影、数码、AI实现了媒体的跨界对话——布幕上诸神影像碎裂，女人们弯腰捡起瓦砾；影像中的珀涅罗珀在咖啡店吹着海风劳碌，

皮拉在台前讲着她的故事——三千年的时间得以接续，东西方的空间得以连通。

《阿基琉斯的花冠》 剧照。摄影，杨芳。

演出能够如此震撼，最终看演员的表演。大部分是业余演员，她们却达到了真诚、投入和充满爆发力的效果。王意迦饰皮拉（阿基琉斯），要把女性、神性、英雄性及人性多种特质演绎出来，又在死亡与新生，战斗与撤退，

憧憬与绝望，幸福与痛苦起伏跌宕；她在答观众问时总结阿基琉斯的四种身体：冥府死亡的身体、斯基罗斯岛少女的身体、特洛伊战斗的身体、希腊岛日常生活的身体。这位中国哲学专业的博士，

业余在西方姑娘皮拉/阿基琉斯的身体表达中体会了天地人神之合一。冯韵珊饰徳伊达弥亚/奥德修斯/歌队三个角色，其中奥德修斯的狡猾与阴谋最最传神。谭玉洁扮演女诗人，被赞爆发力十足，她是戏剧的旁观者，

但在每一个角落都吸引目光，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她不动声色地把全剧缝合起来，使之浑然一体。全女班的演出，集中展现了女性身体的宽广气质光谱，仅仅这一点就足具魅力。

《阿基琉斯的花冠》 与神话、历史、文学、文化有密集的、多层次的对话，它蕴含丰富的思想，一次的舞台诠释远未能尽其意。但愿这次首演能带动更多元的剧场诠释。剧场是文本的扩展，是文本最好的归宿。

鲁迅说过：“我只有一个私见，以为剧本虽有放在书桌上的和演在舞台上的两种，但究以后一种为好：诗歌虽有眼看的和嘴唱的两种，也究以后一种为好。”演在舞台，唱在嘴里，这部剧值得。

撰文/蓝蓝柯倩婷

编辑/张进

校对/柳宝庆